1983 年 (日本昭和 59 年) 十月 , 我遊學日本東京 . 起初我是下塌舅舅家 , 住了約二個月,後來為了上學方便 , 我離開舅舅家 , 自己跑到學校附近找了一間舊公寓 . 這間公寓是傳統的日式建築 , 方正的面積大約五六十坪 , 四周用灰黑的防火磚圍砌而成 . 房子就蓋在土地的正中央 , 一樓是房東在居住 , 二樓隔成七個房間 , 房客必須從圍牆外圍的加搭樓梯進入 . 我就住在夾在中間的其中一間四坪半大的小房間裡 .
房東太太長得相當然圓潤豐滿
, 白嫩的臉龐上劃著細細的眼睛
, 崁著小小的嘴巴 , 雙眸下是紅咚咚的天然腮紅 . 說起話來相當清柔委婉 , 動作也是慢條斯理的 , 從她整個人所散發出來的味道就可以知道她是個相當典型的傳統日本婦女 .
房東太太知道我是個外來客 ,
對我格外照顧有加 , 就好比我是她的孩子一般的照應著 . 有天 , 她找我去她家吃晚餐 . 我應邀前去 , 聊天當中她提到她自己的故事 , 她說她是個寡婦 , 有兩個兒子 , 現在都已三十多歲 , 成了家立了業 , 分別居住在不同的地方 . 偶而假日他們會攜家帶眷的回來看她 . 她說她先生在戰爭期間陣亡 , 當時小兒子才三個多月大 . 這間房子是國家配給給他們居住的 . 她跟我提到她有高血壓心臟病 , 每個月固定要到市立醫院拿藥 . 她邀請我去的目的其實是她托付我一件事 , 這件事是這樣的 – 她說她一個人獨居 , 身體欠佳 , 她怕自己不知何時會死在家中 , 所以她特地留了她兩個兒子的電話和姓名給我 , 還要我不時的去敲她的房門 , 以便讓我知道她的狀況 . 當時我覺得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責任與信任 , 於是我將那張紙條貼在我的房門口 , 並且抄了一張放在我的書包裡 .
後來我提議找她一起去作晨跑運動 . 她高興得每天早上固定六點 , 從後院的窗口叫我起床 . 我們除了下雨天外 , 幾乎都會準時的到附近約八百公尺左右的公園跑步 , 然後再沿著後院的大竣河走回來 . 偶而假日我也陪著她去逛街購買食物 . 直到三月櫻花盛開 , 某個假日 , 她準備好了午餐 , 約我一起去新宿御院賞櫻花 . 賞花季節是日本人很盛大的休閒活動 . 雖然街道旁公園間都種滿著各種類的櫻花樹 , 但是 , 他們還是視賞花為生活的獨特樂趣 . 我們坐在御院中央的大草坪前 , 吃著她作好的壽司便當 , 曬著太陽 , 看著許許多多賞花和嬉戲的人群 . 在我眼前 , 我見到沉靜的綠地與清澈的藍天之間 , 綻放著淡雅清香又幸福滿足的花海 .
沒多久 , 班上同學幫我找到一份在中華料理店跑堂的工作 , 因為下課後我必須去打工到凌晨一點鐘 , 所以我取消了和房東太太的晨跑運動 . 她知道我的變動 , 於是她又給了我另一個建議 , 那就是她每天晚上會將大門門檻的夜燈打亮 , 隔天早晨將燈熄掉 . 她說 , 如果這盞燈持續一整個晚上和白天都亮著 , 表示她可能是出了狀況 , 要我打電話查問 . 所以我又多了一個任務….要注意門燈的亮熄 . 就這樣我們默默的各自安靜的過著生活 , 而夜燈就是聯繫彼此對生命的責任與信任托付的唯一訊息 .
整整一年的時間 , 因為家境的關係我無法繼續就學
, 只好離開東京回台灣 . 記得當我離開的那天早上 , 房東太太親自送我到大馬路上
, 幫我攔了一台計程車 , 我放上了兩大箱的行李 . 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的道別語言
, 也不知該如何擁抱對方 , 我只是默默的坐上後座 , 她靜靜的立在一旁看著 . 車子開動往前行 , 一會兒 , 我回頭從後座看著她 , 她依舊立在那兒一動也沒動 ,
直到車子到了轉彎處 , 隔離了我們彼此的視線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